1.我叫杰西,是云雀溪小學四年級的學生。我的個頭不是班里最高的,臉上還長著幾個雀斑,同桌的斯科特和“大塊頭”加里送我的外號就是:“死爛仔”。和所有這個年紀的發育不良的老師不愿意正眼相看的學生一樣,生活對我來說只有晦澀和悲哀。
我只有兩個朋友:跑步和繪畫本。當然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個小跟班——5歲的妹妹梅寶,鑒于她的智商我是不和她一起玩的,因為她還只是一個狂熱喜愛紫色小花的小孩子。年級里的女生們從不會正眼看我的,更不要說跟我約會,但我也有自己喜歡的女生,是年級的音樂老師埃德蒙,顯然我不能跟她去約會,我只是喜歡她美妙的眼神。
當我跑步的時候,我會感覺到很輕松,以至于我就像阿甘正傳里童年的阿甘一樣,去任何地方都要用跑的。所以,我至今都是云雀溪小學四年級里跑得最快的男孩。為了傳統的暑假開學運動會,我訓練了整個夏天,希望保持紀錄,依然成為學校里跑得最快的小孩。然而,就連這個小小的希望,也出乎意料地被打破,她是新來的轉校生,名字叫——萊斯利。
2.在我看來,萊斯利幾乎是無所不能的,甚至讓我有些嫉妒。我最嫉妒她的是她寫的關于潛水的作文,仿佛拉著我的手一同潛下了那蔚藍的海底,身邊飄過銀光一樣的魚,我依稀看到清澈透明的氣泡從她嘴里吐出,緩緩向海面升去。
我還是無法相信這個隔壁剛搬來的女孩子,戰勝了云雀溪小學四年級所有的男孩。只記得她剛來的時候,打扮得像艾薇兒一樣酷,書包里卻裝滿了厚厚的幾本童話書。
那是夏天結束時的一個下午,陽光照耀著大地,天空一片蔚藍。我們就這樣靜靜的躺在郊外一望無邊的草地上,嘴里咀嚼著不知名的,帶著酸甜味道的草根,瞇著眼睛胡亂閑扯著。而遠處似乎是一個牧場,有安靜的牛羊,和花白胡須的老人。在更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我從來沒有去過那座森林,因為所有的大人們都對孩子講:那里住著脾氣怪誕的黑暗精靈和長著三個腦袋的森林怪物,它有著象小池塘一樣巨大的腳掌,還喜歡吞噬人肉。
3.她有著金黃色的頭發,和淺藍色的眼睛,但是有時候在陽光底下,她的眼睛看起來又如同深藍色的寶石,熠熠閃光。
我對她說:“小妞,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會變化色彩?”
她看著我,微笑,然后甩了甩金色的短發,她說:“你見過大海的顏色嗎?我的眼睛里有一片大海。”
我俯下身去,湊近她的臉,注視著她的雙眸:“我看不見大海,但是我看見了藍色的天空。”
萊斯利告訴我她曾經去過那片森林,那個世界叫“特雷比西亞”。
我并不相信。但是她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了進入森林的那條小河,河水并不深,只是偶爾在雨季才會漫出堤岸,唯一能越過河面的是一條懸掛在半空中的繩索,那是一條快樂的繩子,每次當我抓緊它,從河的這岸蕩到彼岸的時候,我會感覺自己在空中飛翔,就象在猛然間,生出了雙翼。萊斯利一邊說著,一邊閉上了眼睛,伸出了雙手。她久久的不說話,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她真的變成了一個有著潔白翅膀,帶著薔薇花冠的天使。
她真的很迷人,我并知道自己就在那一刻,愛上了她。
4.我決定在這個周末跟萊斯利一起去森林。雖然我是那么地懼怕怪物,但是我很想看看,她說的那間搭建在樹木之上的簡陋木屋。嘿,那可是我的秘密基地,但是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一定要跟你分享這個秘密。萊斯利這么說的時候,表情真可愛,她的身體離我是那么的近,我幾乎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香味,此刻她的眼睛看起來又象藍寶石了。在藍寶石的眼眸里,我又看見了一個藍色的太陽。我相信萊斯利的眼睛是有魔法的,因為我總會被它莫名的吸引,并且無力自拔。
那根懸在半空的快樂之繩是牢固地系在一棵高高的大樹的樹枝上的,那枝椏看起來象個巨大的手掌覆蓋在小河之上。河水不并深,但是看起來有些渾濁。我嘗試著丟了塊小石頭下去,很快地能見到水花飛濺。
正當我猶豫之時,萊斯利已經用一根埋藏在河邊草叢里的長木棍把懸在河面上的繩索撥了過來,她扔掉木棍用一只手抓住繩索,轉過身來對我說:“嘿,小子,看著我怎么做。”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背對著我,雙手緊緊地抓住繩子,接著用腳用力地蹬著地面,身體在空中飛舞起來,劃出個優美的弧線,然后整個人如同漂浮著的羽毛,輕輕地飄到了對岸的灌木叢里不見了蹤跡。很久很久,沒有任何聲息。我有些著急,我開始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邊笨拙地學著她的動作用力地蕩過了小河,在我松開手墜入到灌木叢里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萊斯利安靜地坐在被灌木遮蓋著的地面上,雙手環抱著膝蓋,仰著頭,忽閃著她寶石般的眼睛微笑著看著我。
很多年后我總會想起那個畫面,因為我堅信她必定是個天使,只有天使才會有著那么動人的笑容和美麗的眼睛。
5.森林里古木參天,它們幾乎遮蔽了所有的陽光。偶爾有透過濃密的枝葉灑落下來的幾縷光線就如同黑夜里在天空中閃爍的星光。我們順著長滿青苔和布滿落葉的小徑向森林深處跑去。萊斯利跑的很快,象風一般,我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森林里太安靜了,我閉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響,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的呼喊會驚動沉睡著森林怪物。我看著在我前面如同火焰般飄舞的那頭金色的短發,只能拼命咬著牙緊緊跟隨。我們穿過漫長的森林,在一小片稍微有些空曠的地帶,萊斯利慢慢地停下了腳步,我跟在她身后,彎下腰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轉過頭來用手指著前方對我說:“看,那就是我的城堡。”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一棵巨大我無法叫出名字的樹上,在爬滿深綠色的青藤之間,我看見了萊斯利的城堡,坐落在粗大的枝椏之間,用木板簡易搭建的一個美妙的木屋。它刷著黃色的油漆外墻,有著一個哥特式樣的紅色屋頂。木屋的小門口掛著一排用可樂罐做成的門簾,在風中相互撞擊,發出沉悶或者清脆的聲響,順著樹干而下掛著一條用藤條編制而成的軟梯,梯子尾端垂落在地上,被厚厚的青苔覆蓋住,又似乎是被人為的固定在了那里。萊斯利早已經象著快樂的羚羊一般飛奔過去,迅速著順著梯子往上爬,她的動作是那么輕盈而熟練,如同尋找到故巢的燕子。她很快的爬到了梯子的頂端,然后站在木屋門口那塊凸出來的木板上,抓住木板邊上的繩欄桿,俯下身子,沖著我大喊,“嘿,小子,快點上來,拿出你的勇氣。”
我沒有搭理她,我雙手抓住軟梯的兩邊開始攀爬,梯子晃動的異常厲害,以至于我不得不爬幾格然后休息一下,等待它稍微靜止,又接著繼續向上爬。等我在晃晃悠悠之中爬到木屋的時候,萊斯利伸出手溫柔地撫摩了一下我的頭發,我抬起頭看著她,她嘴角上揚,沖我微笑。那是萊斯利式的招牌笑臉。她的表情就象一個公主在恩寵一個可憐的孩子。
6.萊斯利說“特雷比西亞”有一座橋,是可以通往仙境的。那里有一年四季開放的花朵,有著水晶石建筑的城堡,還有著許許多多穿著白色長袍,生著雙翼的天使,他們用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唱歌不分晝夜。
我喜歡聽著萊斯利描繪這些畫面,我安靜地傾聽著,我的眼前仿佛幻化出了一條如同彩虹一般的橋梁,它一直從我們面前通往天堂。我不知道這座橋在哪里,或許就如同萊斯利所說的,就在這森林里隱藏著,只有用最誠懇,最善良,最勇敢的心才能夠找到。
萊斯利一直在尋找,她說:總有一天,我會找到。
7.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雨下的很大,打在周圍厚厚的樹葉上劈啪做響。我們坐在木屋里看著窗外的雨水偶爾會飄落進來,落在我們的衣服上,落在萊斯利金黃色的發梢上。那些水珠順著她的發梢象珍珠一樣的劃落下來,最后滴落在木板上的干草里,消失的無影無蹤。萊斯利從墻角的木箱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口琴,然后她爬出了木屋,坐在門口吹起了一只無比美妙的曲子。那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音樂,它如同天籟之音,象溫暖的風吹拂著寒冷的堅冰,象溪水流淌過干涸的沙漠,我似乎覺得眼前愈發變得明亮起來,然后整個木屋,整個黑暗的森林,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起來。
很慶幸我在晚飯之前趕回了家,在父親發現我如同落湯雞之前,我躲回自己的房間里換了干凈的衣服出來。晚餐很豐盛,有我喜歡的咖喱牛肉和美味的湯。在上床之前,我看著窗外,才意識到這場暴雨竟然一直沒有停。不知道萊斯利怎么樣了,呵呵,想起她和我一樣象落湯雞的摸樣,我就忍不住蒙在被子里大笑了一陣,然后就熟睡過去。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森林怪物,它確實長了三個腦袋,身上長滿了長長的如同青苔般厚實的毛發,但是它看起來并不兇惡。在它的肩膀上我看見了萊斯利,她坐在那里,帶著用薔薇花編制的花環,穿著白色的裙子,天啊,她的雙肋之下竟然真的長出了一雙透明的,長長的翅膀。她的身邊環繞著無數的白色天使鳥,那些鳥在唱歌,歌聲跟萊斯利口琴吹出來的音樂一模一樣。那是來自仙境的音樂。美妙,動聽,無法述說。
8.星期六早晨,音樂老師埃德蒙約我去市中心的博物館,因為她的小侄子臨時改變了計劃。
我心里暗自高興了一陣,去參觀博物館,終于可以向萊斯利炫耀一下了。我甚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邀請她一起去?或者是留給自己一個炫耀的機會。最后還是小小的虛榮心占了上風。
9.萊斯利從此再沒有出現在小木屋里。大人們幾乎找遍了整個森林。
在我十二歲那年夏天的最后一場暴雨之后。萊斯利就這樣永遠地消失了。
10.幾天以后,有人在小河的下游發現了她的尸體。萊斯利在獨自蕩過小河的時候撞到了頭。
11.我不相信萊斯利會被淹死,因為她會游泳,能象魚一樣在水里游泳,她可以帶我去潛水,她怎么可能會被淹死。我大聲地喊著,但是沒有人理睬我。
我沒有去參加在教堂里舉行的葬禮。那個下午我再一次獨自來到森林,小河在幾天后又恢復了回來的樣子,河水也似乎變得清澈了,能看見水底那些漂浮著的水草,和歡快游動的魚群。
我一個人在森林里發瘋的奔跑著,喊著,我相信一定是大腳巨人綁架了萊斯利。
我在小木屋里安靜地坐著,直到天黑。
我對著空曠的世界說話:萊斯利,我知道你離開是因為你找到了仙境之橋。你現在一定很快樂。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的眼淚流了出來,它們如同河水一般嘩嘩地流了出來,就象永遠不會干涸。
12.很多年后,我離開了那個小鎮,離開了那座森林,離開了那曾經屬于我和萊斯利的秘密小屋。
梅寶偶然會問起我:“你還在經常想念萊斯利嗎?”我回答:“不,沒有經常想念,因為我從未曾忘記。”
她來到這里,給我的生命帶來許多特別的東西,這些東西將永存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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